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廿四本,一千一百五十葉。
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二百四卷。晉平陽侯陳壽史傳,明羅本貫中編次。據正史,採小説,證文辭,通好尚,非俗非虚,易觀易入,非史氏蒼古之文,去瞽傳詼諧之氣,陳敍百年,該括萬事。
《忠義水滸傳》一百卷。錢塘施耐菴的本,羅貫中編次。宋寇宋江三十六人之事,并從副百有八人,當世尚之。周草窗《癸辛雜志》中具百八人混名。
小説者,誠社會上之有力人也,讀之改變人之性質。非獨泰西有讀小説而自殺之事,我中國亦然。吾前聞人言,有讀《封神傳》而倣其飛行空中之本領,竟作墮樓人。又有談《西廂記》而戀鶯鶯之貌,欲步張生之舉,寤寐求之,夢中遂大聲疾呼鶯鶯不絶,後以病故。物必有偶,有泰西人讀之自殺,必有泰東人讀之墮樓病故。吾故曰:「社會上有力人也。」吾中國若有政治小説,插以高尚之思想,則以之轉移風俗,改良社會,亦不難矣。
小説能導人遊於他境界,固也。然我以爲能導人遊於他境界者,必著者之先自遊於他境界者也。昔趙松雪畫馬,常閉户不令人見。一日,其夫人竊窺之,則松雪兩手距地,昂頭四顧,儼然一馬矣,故能以畫馬名於世。作小説者亦猶是。有人焉,悄思冥索,設身處地,想象其身段,描摹其口吻,淋漓盡致,務使畢肖,則吾取斷言曰:「若而人者,亦必以小説名於世。」
天津《國聞報》初出時有一雄文,曰《本館附印小説緣起》,殆萬餘言,實成於幾道與别士二人之手。余當時狂愛之,後竟不克裒集。惟記其中有兩大段,謂人類之公性情,一曰英雄,二曰男女,故一切小説,不能脱離此二性,可謂批卻道窾者矣。然吾以爲人類於重英雄、愛男女之外,尚有一附屬性焉,曰畏鬼神。以此三者,可以賅盡中國之小説矣。若以泰西説部文學之進化,幾合一切理想而冶之,又非此三者所能限耳。《國聞報》論説欄登此文凡十餘日,讀者方日日引領以待其所附印者,而始終竟未附一回,亦可稱文壇一逸話。
各國文學史,皆以小説占一大部分,且其發達甚早。而吾國獨不爾。此其故雖由俗語文體之不發達,然尚有一原因焉。吾國之思潮,本分南、北兩大宗,而秦漢以後,北宗殆占全勝。北宗者,主嚴正實行者也。北宗勝而小説見蔑棄亦宜。試讀先秦南方諸書,如《離騷》,如《南華》,皆饒有小説趣味者也,惜乎其遂中絶也。至元代所以勃興之原因,則吾猶未能言之。
小説之影響於社會固矣,而社會風尚實先有搆成小説性質之力,二者蓋互爲因果也。吾國南北兩部,風氣犂然而異,北方各行省,地斥卤而民強悍,南人生長膏沃,體質荏弱,而習爲淫靡,故南北文學亦因之而分,而小説尤顯著。北人小説,動言俠義;而出於南人者,則才子佳人之幽期密約,千篇一律:兒女英雄,各據其所融冶於社會者爲影本。原其宗旨,未始非厭數千年專制政體之束縛,而欲一寫其理想中之自由俠義躬捍文網,與豪宗墨吏爲仇,破政府之專制也;幽期密約,婚姻自由,破家庭之專制也,而思力不充,更多顧忌瞻徇,其目的仍在封拜、誥贈,一若不得君主父母之許可,終不得爲正當者。則又第二層之普通結習,潛驅陰率之,而不復能顧其矛盾也。而閲小説者,但喜其情節之離奇,敍述之嶲妙,不知就自由之一點引申而整理之,故其效果,屬於北者徒誨盜,屬於南者唯誨淫。
小説與時文爲反比例。講究時文者,一切書籍皆不得觀覽,一切世務皆不容預聞。至其目小説也,一若蛇蝎魔鬼之不可邇。而小説中,非但不拒時文,即一切謡俗之猥瑣,閨房之詬誶,樵夫牧竪之歌諺,亦與四部三藏鴻文秘典,同收筆端,以供饌箸之資料。而宇宙萬有之運用於鑪錘者施耐庵《水滸記》自序,可爲作小説者之標準更無論矣。故作時文與學時文者幾於一無所知,而作小説與讀小説者幾於無一不知,不同也如此。
小説家言,必以紀實研理,足資考覈爲正宗,其餘談狐説鬼,言情道俗,不過取備消閑,猶賢博弈而已,固未可與紀實研理者絜長而較短也。以其爲小説之支流,遂亦贅述於後。